...苡蔚一方★小格子

《好人》001

《好人》

一、

他姓郝名仁，是個好人。

郝仁一向做好事，大小不分。幫助人是他從小就養成的習慣，小學一年級起他加入童子軍，每天最少日行一善。大學時擔任公益社團的主席，假日光陰，同學遊遍好山好水，他則是走遍老人院、孤兒院。進入社會，他是幾個慈善團體的終身義工。走在路上，見到垃圾便撿。逢人遇難，他立即伸出援手。朋友拜託，只要不是傷天害理之事，他定不負所託。社會上大小善事，能參與他便參與，出錢、出力都行。捐款、捐血更是不計其數。

做盡好事，郝仁從無怨言，直到今日──他的四十五歲生日。以往他不愛過生日，早先天他心血來潮，邀約幾個朋友、同事到家裡吃飯，但今天是週六，老朋友要陪家人，年輕同事早安排節目。無父無母沒妻沒子，所以今日郝仁一個人過。

奶油鋪面、糖花點綴的蛋糕上站著一個彩色巧克力雕造的小熊仔。

阿拉伯數字造型的蠟燭在他還沒唱完最後一句生日快樂歌的歌詞時熄滅。

「日......」歌聲和黑暗一樣停頓著，他後悔為了情境而關上燈。

燭熄煙繚繞，白煙還帶有一股蠟油味，但這煙、這味很快就沒了，消散了。

他很沮喪。四十五歲生日，就這麼著。上禮拜和關懷獨居老人的團體去給王爺爺過生日，還熱鬧的。

他哭了。他發覺，原來自己什麼都沒有。

郝仁三十歲時雙親因病陸續過世，他就一個人了。年輕時談過一次戀愛，一個同學說愛上他的女人，他讓了。被傷了心，之後他便沒再想要女人。父母留下的一棟房子為了捐助大地震受災民，賣了。現在的房子是租的，二十坪的空間裡放眼所見的家具、電器都是房東的。工作從退伍做到現在，他還是個小文員。十幾年前有升職的機會，一個老同事上有高堂、下有幼子，跪著求他讓位，他當然許了。老同事從此平步青雲，年前讓同業挖角派至海外任分公司總經理。

「謝謝！謝謝！你真是個好人！」每當做過一件好事，他得到就這麼一句話。這話是多的，他認為。做好事的當下，他已獲得滿心的快樂。

人生，不堪回首，就算是光彩的。他這麼一回首，深覺那些感謝刺耳。少做幾件好事，少聽幾聲謝謝，現在的他應該好過很多吧。他如此想。

那個同學、那個同事、那些災民，說過謝謝後，誰看見現在孤獨的他老淚正縱橫？

甚至沒人記得他吧。越想，他越難過。孑然一身，竟是做盡好事的報應。

扭亮燈，他抹去眼淚。

好歹是生日，一塊十二吋的蛋糕也不用與人分享，他試圖不靠感謝讓自己快樂一次。

褪冰的奶油像糊了妝的女人臉一樣，輪廓、線條不再清晰。巧克力小熊仔臉上笑彎了的嘴型掉了半邊，融化的棕色眼珠子拉成長條沾污下眼白，構成應當悲哀的場景。

「我不要再當好人！我不要再做好事！我要老婆和孩子！還要樓房、車子！」郝仁似許願的口吻狠狠地對自己說。

待續......

張苡蔚